而更远处的建筑也都是横平竖直,就连电线杆们都保持着完全平行的姿态,没有丝毫消失点。
整个画面有视觉引导,却没有消失点,如果不是陈平生说出,黄蓼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一点。
“这是”她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,消失点消失代表了什么,陈平生是要表达什么,还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干。
当然,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,她对于陈平生的性格已经摸透了,任何事情在他这里都是有的放矢,不存在瞎猫碰死耗子的事情。
看黄蓼陷入疑惑,陈平生没有急着解释,而是让她想了好久,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才解释。
“是因为反传统吗”黄蓼想了半天才有这么一个解释符合陈平生的做法。
而听到这个回答陈平生笑起来:“你说的没错,只是简单了点。”
“伱知道绘画的发展吗”陈平生手扶着栏杆,说道:“在中世纪,所有艺术都是为了宗教服务,欧洲的人类都必须服从教会,服从上帝。那时候的画必须要展现一个平面,展现神性,而缺少人的尊严和主体。
“后来文艺复兴后,绘画从宗教的束缚中解脱出来。艺术家们开始意识到人的主体的重要性,于是意大利建筑师布鲁内莱斯基首先发明了透视法,就是完全忠实人眼的世界,并将其复制下来的方法。
“当透视法传播开来后,立刻受到了艺术家的追捧,他们纷纷把这种方法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中。比如最后的晚餐。现在学习绘画的,第一件事情也是掌握透视,透视画不好,那基本功就不算扎实。”
“是的。”黄蓼靠在陈平生旁边,听着他这节临时的摄影课。
“但学摄影的,就不用学透视。”陈平生指指相机:“因为我们随便拍摄一张照片,都符合透视。可正因如此,我们很容易就忽略了摄影的本质,并陷入摄像机带来的陷阱中。”
“陷阱”黄蓼歪歪头。
“没错。”陈平生解释道:“相机终究是人为的产物,它是有主观属性存在的,会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技发展不断改变。摄影师应该意识到,它不是真理,也不是准则。我们虽然操控着它,但它对我们的影响也非常重大。
“简单而言,就是不要让工具限制你的思想。尤其是做艺术,如果你不能意识到工具的局限性,以及它本身的欺骗性,只知道一味的按照它规划好的程序进行拍摄。那艺术就没办法发展。
“这句话换到其他领域也是一样,说回绘画。它也要感谢摄影,是摄影把它从记录真实世界的责任中解脱了出来。脱离了这一层职责后,有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开始探索对人的内心的表达。他们反对透视,反对固定。简而言之,就是绘画从记录宗教、记录生活变为了如今的记录内心,开始更重视精神世界。
“莫奈、马蒂斯、毕加索、康定斯基、蒙德里安。都是反对透视的艺术家,可这耽误他们的作品受到全世界追捧了吗并不会,因为这就是潮流,艺术发展的潮流。”
陈平生第一次对摄影的未来表达出了自己的畅想:“摄影也是一样,它早晚会从忠实记录生活,记录世界,变为记录人的精神世界。或者说,它可以结合两种,把生活和精神世界浓缩在一起。”
黄蓼听得脑子发胀,因为她再怎么幻想,也无法想到那样的光景会如何,在现实世界拍摄精神世界
听起来似乎很奇怪。
陈平生却随着话语越想越清晰,他脑子里关于自己的作品也终于诞生出了一个轮廓:“我觉得未来的摄影会更偏向个人表达,那些拍摄当代人情绪、思想的作品将会受到热捧。反传统将会成为主流。”
“是超现实决定瞬间那种拍摄吗”黄蓼问道。
“比那还要魔幻,还要夸张。”陈平生看着停车场的车流进进出出,却一直没有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。
“这和我们拍摄的作品有什么关系呢”
“当然有,既然绘画可以不用承担记录真实世界的责任,那摄影呢它是不是也可以不用拘泥于人眼中的现实。”陈平生把话题绕回来:“所以首先,我打算拍摄一部,消除透视的作品。”
黄蓼提起精神,听着陈平生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“透视有三种,线性透视、色彩透视、清晰度透视。比如第一种线性透视,当我们想去拍摄一条公路的时候,因为近大远小,那么远处的事物必然会收缩变小,就会形成交叉,形成消失点。因此,想要避免线性透视,首要的就是避免消失点。这也是这部作品所要做的事情。”
“所以你特意选在了这个地方。”黄蓼看着不远处的一切,在脑海里已经将其定格,形成了照片。
确实是没有消失点的画面,结合陈平生的表达,她瞬间理解了一切,觉得自己的摄影观都受到了挑战。
这也是陈平生为什么没有先和黄蓼说清作品的原因。
因为只有当她亲眼看到画面,再了解艺术发展的潮流,才能明白陈平生到底在拍摄什么。
这就是艺术的门槛。
也是很多普通人无法了解的地方,没有相应知识储备的话,根本无法对作品有一个客观的评判。
这不是一句艺术应该是大众的艺术所能解释的。
艺术从来不属于大众,也不属于小众,它属于个人,它是个人情绪+对世界认知+个人手法的展现。很多艺术之所以大众,是因为它们能够引起大家共鸣。
可这并不意味着小众艺术就应该消失,不被理解的艺术仍然是艺术。
要把艺术市场的炒热和艺术本身分开来看,从艺术中寻找那些能引起自己共鸣的东西,这才是观看艺术作品的正确方式。
如果看不懂,那说明不是目标群体,就像是影视行业。
不感兴趣就是不感兴趣,你拍摄的再好对我而言只是厕纸,一千人里就有一千个的哈姆雷特。
所以陈平生所说的这些,注定只是摄影界少部分人才能明白,且意识到的东西。
但这无妨,超前不代表难看。
陈平生这部新作品,虽然可能难以理解,但在观感上绝对会令人舒适,所以他不担心自己的理念无法被人了解。
黄蓼想通这一切后,问道:“那剩下的色彩透视和清晰度透视呢”
陈平生走到大画幅相机后面,把头抵在取景器前,按下快门。
“咔嚓!”伴随着清脆的快门声,他笑着说道:“那些就等到碰到了再和你说吧,现在,我们已经完成了封面的拍摄,总算迈出了第一步。”
黄蓼低头看看手机,从中午一点开始等待,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。
这也解释了陈平生的话,为什么要用一到两个月拍摄一部作品。
因为它真的很难。